腊月将至北京城寒意渐浓。
连着几日朱厚照在处理完日常政务后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常透过乾清宫的琉璃窗望向宫墙之外灰蒙蒙的天空。
文华别苑的舆图和志书刘瑾暗查的田庄册子乃至朝堂上关于吏治稽查的争论都让他对宫墙之外的真实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迫切探寻感。
奏本上的“风调雨顺”、“百姓乐业”与鲁胜、朱麟等人偶尔提及的民间见闻以及那本田册所揭露的兼并之酷烈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他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这中间的差异与他现知所存的差异到底有多大。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难以抑制。
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泄露必遭文官集团猛烈抨击张太后那里也无法交代。
但前世深入基层调研的习惯以及此刻对真实信息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顾虑。
精心筹划了几日他决定行动。
借口是现成的西苑“文华别苑”需要添置一些特殊器物和书籍需派心腹之人出宫采办。
而他将扮作其中一员。
参与此次秘密行动的只有寥寥数人。
宦官中他选了相对沉稳且弓马娴熟的张永和谷大用未带刘瑾既是因其目标太大也因朱厚照对他并非完全信任。
侍卫则选了锦衣卫中一名出身寒微、身手矫健且口风甚紧的总旗官名叫赵全以及两名同样精干的小旗。
加上朱厚照自己一行六人皆作富商仆从打扮。
离宫的日子选在一个寒冷的清晨。
天色未明薄雾笼罩着皇城。
朱厚照换上一袭半旧青缎棉袍外罩玄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混杂在张永、谷大用等人中持着伪造的宫内采办腰牌由张永出面顺利通过了东华门的检查。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朱厚照精神一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没有回头跟着张永等人迅速汇入北京城初醒的街巷之中。
此时的北京虽是大明帝都但与他前世记忆中那座现代化都市自是云泥之别。
街道不算宽阔多是土路车马过后扬起阵阵尘土。
两侧店铺陆续卸下门板露出里面昏暗的空间。
早起的百姓缩着脖子呵着白气为生计匆忙奔走。
叫卖声、吆喝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混杂着各种气味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粗糙的市井画卷。
朱厚照默然走着仔细观察着一切。
房屋的规制、百姓的衣着面色、街面的卫生状况、巡街兵丁的精神面貌…这些都是奏本上读不到的信息。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京南大兴县境内的一处皇庄。
根据刘瑾提供的册子那里近年田产扩张颇快且有几起涉及田产纠纷的悬案。
一行人先是雇了辆骡车出了永定门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越往外走景象愈发荒凉。
道旁时而可见冻得硬邦邦的田地村落低矮破败一些衣衫褴褛的孩童在寒风中追逐嬉闹小脸冻得通红。
“陛下…公子”张永凑近低语及时改口“前面不远就是崔黄口皇庄的地界了。
” 朱厚照点了点头示意骡车在一处距离庄院尚有一段距离的茶寮停下。
几人要了热茶坐在简陋的条凳上看似歇脚实则观察。
不远处便是皇庄的庄院青砖高墙气派不凡远非周边民宅可比。
庄院旁有仓房、碾场更远处是大片平整的田地只是冬日里一片萧瑟。
偶有庄客模样的人进出神情大多麻木。
“老丈讨碗热水。
”朱厚照示意谷大用拿些铜钱与那看茶寮的老者搭话“这皇庄…瞧着好生气派庄头定是能干人吧?” 那老者见几人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又得了赏钱话匣子便打开了:“客官是外乡人吧?这崔黄口皇庄可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大庄子。
庄头姓黄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压低了声音“听说…跟宫里的贵人们都能搭上话呢。
” “哦?”朱厚照故作好奇“那这庄子的田地想必都是上好的吧?租种这庄田的庄客日子想必也好过?”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摇了摇头:“好田自然是好田可…唉租子重啊。
七成起步遇上丰年还要加‘献礼’。
庄客们辛苦一年能混个肚饱就不错了。
前两年还有几户人家的田不知怎地就‘投献’到了庄上如今反倒成了庄客给人扛活…” 正说着庄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个青衣庄丁推搡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农向庄内走去老农似乎在大声争辩着什么声音凄惶。
“又是王老倔…”茶寮老者叹了口气“他家那十几亩祖传的水浇地紧挨着皇庄黄庄头看上了非要他‘投献’他不肯这半年没少被刁难。
怕是今年的租子交不上要拿地抵债了…” 朱厚照目光一凝对赵全使了个眼色。
赵全会意起身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那边踱去。
片刻后赵全回来低声道:“公子问清楚了。
那老农叫王老实家有薄田十五亩因不肯‘投献’皇庄便在上游截断灌溉水源又纵容牲口啃咬其青苗导致今年几乎绝收。
如今庄头逼债要强夺其田产今日是最后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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