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纸的竹帘挂在堂屋梁上被烛火熏得发亮。
小满踮脚取下它时指尖碰到竹篾的毛刺疼得缩了缩手。
祖母陈阿婆靠在床头半阖着眼枯瘦的手指搭在膝头像在跟着什么节奏轻敲——可屋里只有油灯芯“噼啪”的轻响和浆水在陶盆里搅动的咕噜声。
“奶奶您歇着吧。
”小满把竹帘轻轻放在案板上“我来就行。
” 陈阿婆没睁眼喉间滚出模糊的音节:“阿禾……要顺着纹路走……像春风拂过竹梢那样……” 小满愣了愣。
她记得祖母教她抄纸时总说“纸是有魂的你手稳它才稳”。
可此刻阿婆的声音轻得像游丝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让她想起春天里穿过竹林的风裹着新竹的清香。
调浆 陶盆里的浆水是昨晚调的。
小满蹲在灶前用无根水(今早接的晨露)泡开陈艾又把十年陈朱砂一点点碾成细粉。
朱砂入水时水面浮起层金红的雾像把晚霞揉碎了撒进去。
她想起周木生说的话:“胞衣浆要混着朱砂朱砂是阳火能镇住阴魂;陈艾是地脉能引魂归位。
” “阿禾。
”陈阿婆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
小满赶紧擦手跑过去。
阿婆的手心里攥着块红布摊开是半枚铜钱——正是周木生塞给她的那枚背面刻着“安”字。
“明晚子时”阿婆用指腹摩挲着铜钱“把这钱放在渡门底下。
你曾祖父说‘安’字能镇住河胎木的怨气。
” 小满鼻子一酸。
她想起昨夜偷翻的《木经注鬼篇》里最后一页画着枚铜钱旁注是“以阳钱镇阴魂以生辰安鬼路”。
原来周木生早把法子写在书里却没明说。
“奶奶您怎么知道?” 陈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你曾祖父当年救过周木生的爹。
那老木匠临终前把这钱塞给我说‘若有一日要渡魂记得用它’。
” 小满摸出铜钱放在案板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铜钱泛着暖黄的光像块小太阳。
抄纸 竹帘浸在浆水里小满轻轻提起。
浆水顺着竹篾往下淌在竹帘上匀成层薄浆——这是最考验手法的活浆多了纸厚挡不住魂;浆少了纸薄留不住阳寿。
“慢些”陈阿婆的声音又响起来“像哄睡熟的娃娃。
” 小满屏住呼吸。
竹帘在她手里晃得像片云浆水均匀地铺在竹篾间。
她想起周木生教的“心要静纸才静”便闭上眼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等浆水匀透她把竹帘放在晒场的竹席上。
月光洒在浆水上泛着珍珠似的光。
小满蹲在旁边守着连蚊子咬了腿都不敢动——祖母说抄纸最怕风风会掀翻浆水也会掀翻纸魂。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泛起鱼肚白。
小满掀开竹帘一张薄得透光的纸躺在席上能清晰看见下面竹席的纹路像浸在血里的雾。
她轻轻摸了摸纸面指尖沾到点黏黏的浆水凑近闻是朱砂的腥甜混着陈艾的苦香。
“成了。
”陈阿婆不知何时醒了靠在门框上笑“比我当年抄的还齐整。
” 小满转头看她发现阿婆的脸白得像纸眼窝凹陷得更深了。
她扑过去抱住祖母:“奶奶您别累着……” “傻丫头”陈阿婆拍着她的背“奶奶要看着你把渡门做好。
” 凿孔 周木生来的时候天刚擦黑。
他扛着锛子蓝布包裹里露出截短刀的木柄。
小满迎出去见他眉头微蹙:“你奶奶的气色……不太好。
” 小满没说话引他进堂屋。
陈阿婆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半枚铜钱。
周木生走到案板前拿起那张新抄的纸对着月光看了又看:“浆调得匀朱砂掺得足是好纸。
” 他从包裹里摸出把短刀刀身锈迹斑斑却磨得锋利。
小满想起他说过“要凿七孔孔是魂的窗”便递过一张黄纸:“周叔叔我数过了七孔。
” 周木生摇头:“孔要凿在魂位上。
”他用短刀在纸上轻轻一划留下道浅痕“第一孔在左上对应天门;第二孔在右上对应地户;第三孔在中间对应人中……” 刀尖落下时小满听见细微的“嗤”声。
每凿一个孔纸上就渗出点红水像血珠。
陈阿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满忙去扶她却被她抓住手腕:“别怕……这是魂在认门。
” 七孔凿完周木生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七枚指甲——陈阿婆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边缘泛着淡粉。
“指甲是魂的梯子”他把指甲一个个塞进孔里“让鬼顺着梯子上天。
” 小满看着那些指甲想起祖母平时总把指甲剪得圆圆的说“指甲长了藏污纳垢”。
可此刻这些剪下的指甲成了送鬼的梯子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渡门成 渡门立在堂屋中央时天已经黑透了。
它高七尺宽三尺纸面的红纹在烛火下泛着霞光像被晚霞染过的云。
周木生用竹竿支起门又在门前三炷香插好。
香灰簌簌落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圈——正是他白天在河滩画的“困鬼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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