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浮着层青灰色的雾像被揉皱的绢帛沾得草棚竹帘都湿漉漉的。
赵阿婆的眼皮颤了颤枯树皮似的手突然攥住李柱国的腕子。
他正往药罐里添水腕子被攥得生疼。
你...你是当年宫中那位...赵阿婆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青针先生吧? 陶勺掉进陶罐溅起几滴褐色药汁。
李柱国望着老人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浆洗衣物磨出的和二十年前长乐宫浣衣局的老妈妈们一模一样。
天禄阁的烛火在记忆里忽明忽暗。
那是元延三年的冬夜他跪坐在案前校雠《黄帝内经》汉成帝咳着血痰被抬进来皇后哭哭啼啼说青针先生救驾——那时他还不叫涪翁腕上还系着太医院的墨绿丝绦。
阿婆看错了。
他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罐边沿您喝了药歇两日就好。
草棚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像是木棍砸断了竹篱。
王二狗拎着木柴冲出去又一声退回来:涪翁李崇家的狗腿子! 四个精壮大汉踹开草棚门油皮短打沾着泥手里的枣木棍还滴着水——显然是从江里捞的。
为首那个左脸有道刀疤用棍子戳向缩在墙角的老周头:老东西昨儿说的话当耳旁风? 三日后不搬连人带屋丢进涪江喂鱼! 老周头护着怀里的破木箱木棍砸在背上疼得直抽气:那是我儿子的灵位...... 灵位?刀疤汉嗤笑一声棍子又要往下落老子管你是灵位还是粪桶——李老爷要扩庄园这滩地就得腾! 王二狗红着眼扑过去攥住刀疤汉的手腕:不许打!刀疤汉反手一推膝盖狠狠顶在他肚子上。
王二狗闷哼着撞翻药柜瓷瓶碎了一地嘴角渗出血。
李柱国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望着王二狗嘴角的血又看见老周头颤抖的背——像极了天禄阁被烧那日小太监抱着半卷《难经》蜷缩在火里。
汝等不过犬奴耳。
他开口时声音像淬了冰草棚里的雾气都跟着一凝。
刀疤汉刚要骂老东西找死就见一道红光闪过来——不是刀光是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戳在他喉结下方。
刀疤汉的脖子猛地一梗张着嘴发不出声。
他掐着喉咙踉跄后退撞到草棚柱子上脸上的刀疤涨得紫红。
剩下三个打手全傻了眼。
有人举着棍子要冲被同伴拽住:没看见疤哥说不出话? 这老东西会邪术! 邪术个屁!李柱国扯了扯蓑衣袖中还躺着两枚银针这是哑门穴封你声带三月。
若再敢欺良下次扎的就是廉泉——这辈子都别想吃饭。
围观的村民不知何时聚了一圈。
张婶抹着眼泪喊:涪翁救了阿婆!老周头爬起来把灵位护在怀里直喘气。
王二狗捂着肚子爬过来血混着药汁沾在青布衫上。
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师父! 您太厉害了! 李柱国的手一抖银针地掉在地上。
两个字撞得他心口发疼——上回有人这么喊他还是在太医院的偏殿里小徒工端着药碗脆生生叫。
他低头看向胸口隔着粗布短褐能摸到一片滚烫。
青铜古印的纹路正在皮肤下游走比昨日清晰了三分像春草破芽一节一节往心口爬。
高坡上的杂树林里李崇攥着马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他穿湖蓝暗纹锦袍腰间玉牌撞在马镫上响。
底下那老东西的银针他看得清楚扎人跟扎苍蝇似的。
好个不知死活的。
他咬着后槽牙指甲掐进掌心今日之辱定要加倍奉还。
江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靴筒里别着的短刀。
雾色里草棚前的人群渐渐散了只剩李柱国弯腰捡针王二狗在旁边帮着拾瓷片。
远处传来渡鸦的叫声像是谁在云里磨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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